老胡得病后一个人在病房哭了三个小时，当时他的妻子就在身旁，妻子没有说话，也跟着哭。在得病之前，老胡有长远的规划，大儿子已经成家并生了一个大胖孙子，大胖孙子如今已经11岁，虽然大儿子没有一份正式工作，但是儿媳妇是老师，而且是正儿八经考进教师队伍入编的老师，大儿子的家庭收入就有了稳定的保障，老胡很满意。
当年儿媳妇考上的时候，老胡就觉得应该给大儿子谋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这样两口子就更加稳定，老胡前前后后托关系找人，两年多下来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最后打定主意给儿子买了一辆出租车，在沁水县开出租，老胡觉得，开出租虽然不是正式工作，但是车是自己买的，这和租别人的车开有区别，租别人的车要交份钱，每天一睁眼就欠下一百多块的饥荒，车是自己的就没这个压力，轻松出车，能赚多少赚多少，即使出车没有那么勤快也不怕，心里没有负担，别的出租车司机交份钱开出租还能养家糊口，自己的儿子不用交份钱，一年下来怎么也能挣五六万，也相当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如果将来有合适，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出租车还可以租出去挣钱，怎么想怎么划算。这样思量了几个月，最后花15万元买了一台出租车。
老胡的大儿子叫胡鹏飞，胡鹏飞大学毕业后打过几份零工，干的时间都不长，最长的一份一年零三个月，在一家商砼公司当过磅员，过磅期间，有人给她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庞小慧，之前胡鹏飞曾经相过几次亲，每次都是对方嫌他个子低，老胡两口子的都长得不低，老胡一米七五，老婆一米六八，在胡家庄属于中等偏上的个子，但是大儿子硬是没有随着两人的身高发展，在长到一米六之后就嘎然而止，在他13岁的时候，老胡还没有在意，等到15岁的时候，老胡发现自己的儿子比同龄人低半头，就开始买牛奶和钙片让胡鹏飞吃，牛奶和钙片吃了不少，却没见任何效果，老胡没有任何办法，电视上说喝牛奶长身体，自己的儿子又是喝奶又补钙，怎么就不见长高呢，老胡犯了愁，开始骂胡鹏飞尖馋。胡鹏飞吃饭很挑，不但任何肉类不吃，连姜葱蒜青椒洋葱韭菜蒜苔蒜苗青菜胡萝卜这些东西也不吃，他只爱吃土豆、粉条和鸡蛋，吃面只放菜汤不放菜，两碗面下肚，肚子是饱了，但是营养成分一点都不均衡。
老胡骂着骂着又觉得不对，想起自己小时候连鸡蛋都吃不上，只能吃土豆和粉条，吃面还不是拌面，而是汤面，即使是汤面，也不是很稠的汤面，吃饱了其实是喝饱了，不耐饥，一会儿就饿了。自己经常在村外上树偷吃还没有成熟的桃和杏，苦涩难以下咽也要尝一尝，就是因为太饿，几乎每天都是饿着肚子，每顿饭都等不到开饭就饥肠辘辘，碰到有人办事开席，端上来一盘菜，满桌子的人立刻哄抢，一盘菜不到一分钟就见了底，如果上来的是一只鸡，往往在从伙房端到餐桌的路上就有人过来撕鸡腿，等到上桌，所有人都下手撕扯，一只鸡在一两秒之内连骨头都看不见，只剩下一个空盘子在哪里摇晃。
老胡骂胡鹏飞：
“给你买肉你都不吃，你想吃什么？不吃肉能长高也行啊。”
又说：
“你看看哪个人是你这样，吃饭挑三拣四。”
“别人都是抢肉吃，你是不吃，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说说到底为什么就不吃？”
胡鹏飞说：
“我看见肉就恶心，根本不能吃。”
老胡说：
“真是个没福鬼。”
老胡年轻时卖水果，自行车后面驮两个筐子，左右各一个，里面放着苹果和梨，卖水果走街串巷，走到哪里吆喝到哪里，如果运气好，一上午把两筐水果卖完能赶回家吃饭，不过这样的好运气很少，大部分时候都不能回家吃饭。老胡为了省钱，出门时带四个馒头和一个咸菜疙瘩，用罐头瓶灌满水，中午饭就解决了。卖水果20年，老胡走遍了沁水县的所有村子，20年后，老胡觉得不能再这样四处跑，有一个固定的门市才是好生意，打定主意后在胡家庄村盘下一个小门市,这个门市的两间房子归胡家庄集体，胡家庄老宋给村集体每年交一千元租金，老宋的小铺开了七年，这个小铺主要是老宋的老婆巧英经营。老宋是木匠，木匠不是给人打家具，老宋这个木匠是盖房子，在胡家庄，带领几个人盖房子的工头都叫木匠。最多的时候，胡家庄有十六个人跟着老宋盖房子，一座长20米，跨度8米的房子，从打地基开始，老宋带领的队伍最快13天就能完工，老宋在胡家庄方圆十几个村口碑都很不错，这得益于老宋盖房子时对匠人管的紧，春天的早晨，不到六点，老宋就来到工地，哪一个匠人来得迟老宋就盯着他看，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看的匠人只发毛，再也不敢迟到。除了管的紧，老宋还有一个特点，爱测量，手里着一把卷子，量量这里量量那里，根据测量情况说：“东边灰厚一点，8砖垒完比西边低3公分，下一个8砖要一平。”
老宋很少亲自垒砖，该放的时候，往往在一个主家呆不了半个小时就有电话打进来和他商量盖房的事情，接到电话，老宋骑着电动自行车就走，每一家盖房子都要确定户型、层高、预制板还是现浇顶、每平方的价格、地基以下谁处理、需要准备多少块砖、多少方石粉、多少吨水泥、搅拌的场地等等，老宋要和盖房子的主家面谈。老宋对此了熟于胸，不论主家有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他干这一行已经有二十多年，二十多前他还是徒弟，一开始跟着师傅老李搬砖、推沙、拌灰、扯线绳，啥活都干，三年后开始垒砖，每天早晨，他都是第一个到工地，去了工地之后开始扯线绳、量尺寸、把工具全部摆放到位、把工友喝水的罐头瓶灌满水，这本来不是他的事情，但是每天早上他都是如此，师傅很满意，觉得自己教了一个好徒弟，有眼色，腿脚勤快，回家和老婆夸徒弟。
老李的老婆老孟，心眼比老李多一倍，平时在家大小事务，都是老李做主，老李能想到的，老孟都能想到，老孟能想到的，老李想不到，老孟比老李多想好几步，渐渐地，家里的事情都由老孟做主，老李遇到什么事情都和老孟说，老孟把事情捋顺，把道理讲清楚，老李点头叹服。这一次老李夸徒弟小宋，老宋那个时候还不叫老宋，叫小宋。有这个徒弟在，自己省心省力，以后要把很多事情交给小宋做，将来让小宋接自己的班。
老孟说：
“怕是他干不长。”
老李一惊，从椅子上做起来说：
“我不撵他走，谁敢让他走，怎么会干不长？”
老孟说：
“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一直给你当徒弟，迟早要出去单干。”
又说：
“但凡天下有点想法，有点能力的人，哪一个人会一直跟着别人打下手？哪一个不是要去创造自己的事业？”
“这样的人你给多少工钱都留不住。”
被老孟说中了，仅仅又过了一年，一天晚上，小宋提着两瓶酒到了老李家。
“师傅，我今天进城，给您买了两瓶酒。”
老李：
“买这干什么，你快娶媳妇了，不要乱花钱，攒彩礼要紧。”
说着，师徒两个人坐下来，老李给了小宋一支烟，小宋给师傅老李点上后自己也点上。老李不说话，小宋也没有开口，沉默了半响，老李开口说：
“小宋，今天你师娘不在，咱爷俩和两盅，我去买点猪头肉，你在家等我一下。”
小宋说：
“师傅，我去吧，说着已经走出院子。”
小宋买了一斤猪头肉、一袋袋装油炸花生米，用两个盘子盛着，大开柜子找出两个酒盅，给师傅倒上，提起一杯对师傅说：
“师傅，我敬您。”
三杯酒下肚，老李夸小宋勤快，学东西快，别人需要学三年，他两年就能学会，是师傅最得意的徒弟，还说要给小宋涨工资。小宋本来是要和师傅说他想单干，感谢这些年师傅教自己技术，没想到师傅这么说，在家里想好的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陪着师傅喝完了一瓶酒也没说出来。师徒俩喝到很晚才散。第二天老孟从娘家回来，老李把昨天小宋买酒买肉师徒俩一起喝酒的事说给老孟听，老孟说：
“小宋这是来和你道别，他要脱离你单干。”
老李将信将疑。将信是以往他和老孟有不同意见，最终都是老孟说的对，将疑是老李没有看出小宋有单干的意思，他还是一如既往第一个到工地，到了工地后就默默干活，完全没有单干的意思。但老李从此有了思想准备，后来小宋提出单干后老李没有太过惊讶，也没有挽留，如果没有老孟的提醒，他首先会大吃一惊，然后会竭力挽留，有了老孟的提醒，他知道挽留无济于事，一个人早就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注意。和老孟交流的多了，他也知道了，这人啊，谁也改变不了谁，你想要改变别人，那是浪费自己的精力，最后自己和自己赌气。
小宋离开师傅老李的时候向师傅承诺两条，第一，凡以前老李的主顾介绍来找他盖房子，他通通不接，全部带他们去找师傅，这个活儿归师傅；第二，凡本村有人找他盖房子，他通通不接，并劝他们去找师傅老李。老李听到小宋这样说，心里觉得没有看错这个徒弟。
但师徒二人还是闹掰了。
那一年，师徒二人都接了邻村李家庄盖房子的活儿，俩雇主还是邻居。盖房子分大工和小工，大工负责砌砖，小工负责搅拌沙灰、给大工运输沙灰、搬砖等杂活，大工上了墙，一上午最多下来小便一次，其余时间都在架板上垒砖，垒砖所需的所有东西都由小工供应。盖房子大工小工加起来一般都有十来个人，这是来个人主家不管饭，自己在工地做饭吃，所以，盖房的匠人都喜欢在本村或者离本村很近的村子干活，这样就能回家吃饭，但是本村和附近的村子没有那么房子要盖，匠人不能挑活，这一次在李家庄盖房子，李家庄虽然离胡家庄不远，但也有5里地，回家吃饭太耽误时间，盖房子是与时间赛跑，只有把一天的时间用足，才能把工期赶出来。
老李和小宋师徒二人都在工地支起了锅，这就有了比较，同样11个人的队伍，小宋的工地中午买了三斤肉，老李的工地买了一斤肉，小宋的工地五天吃一次肉包子，老李的工地没有吃过肉包子，到中午开饭的时候，老李的工人眼睛都往小宋的锅边瞟。这人啊，就怕比较，在见到小宋的工地伙食之前，都觉得苦力活能吃饱就行，不图有多好，在见到小宋工地伙食之后，不论大工还是小工，都觉得同样是干活，同样是盖房子，同样是体力活，为什么他们能吃肉包子，咱们只能每天吃面条？为什么他们每顿都买三斤肥肉，咱们只买一斤肉？这一比较就生出了心思，一生出心思就有了情绪，一有了情绪就会有意无意表现出来。
老李的工地有一个小工叫老秃，老秃15岁就开始当小工，先后跟过很多人，50多岁了还是小工，一直当小工当不了大工是因为对放线画图砌砖不感兴趣，不想动那个脑筋，指挥不了别人，只有被别人指挥才知道该做什么，在工地上，大工说：
“老秃，灰。”
老秃回应：
“灰来了。”
大工说：
“老秃，上砖。”
老秃回应：
“砖来了。”
老秃饭量大，爱吃肉，看到小宋的工地伙食好就流口水，回到家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跟谁都是跟，都是一样搬砖，挣得工资也一样，不如跟着小宋，可以吃好点。老秃是光棍，一个人随便惯了，没人管，遇到事情没人商量，想一出是一出，这天在家里想着想着上了头，本来已经睡下，又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了小宋家。小宋见到老秃有一些吃惊，同行之间最忌讳挖对方的人，一旦有这样的事情，朋友也会变成仇人，老秃从来没有来过小宋家，这次突然出现一定有事，不论有什么事，老秃都应该找老李，而不是去找小宋，这不符合行业的规矩。但是有理不打上门客，老秃既然来了，小宋即使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得给老秃倒口水。
老秃没有喝水，没有任何铺垫，就直接说：
“你要不要小工，我跟着你干。”
小宋还没开口，老秃又说：
“老李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跟过这么多人，知道怎么处理，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又说：
“这家的房子盖完我告诉老李我不干了。”
小宋没有答应老秃，他知道只要老秃来了自己这里，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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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可能是错的
什么样的大脑才能写出好故事？
这是昨天下午我拍摄的几张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