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有媒体报道了一起“6岁男童做根管手术打麻药时突然休克”的新闻，让人看了之后头皮发麻、细思恐极。
6月28日中午，家住西安的岳女士带着牙疼的6岁儿子到“兔博士”口腔医院长安南路门诊部求医，医生建议进行根管治疗。由于根管治疗手术需要局部麻醉，岳女士和爱人专门询问了麻药对孩子是否有影响，得到医生“没有影响”的承诺之后，岳女士夫妇便同意给孩子进行手术。结果，一针麻药下去不到5分钟，孩子就出现非常剧烈的不良反应，10分钟后，孩子竟然直接休克了。
兔博士（图：网络）
“兔博士”没有急救设备，工作人员叫了车，紧急把孩子送往交大一附院，诊断为“严重过敏性休克”，期间一度下了病危通知书。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紧急抢救后，孩子终于脱离生命危险，并在接受一段时间治疗后于6月30日出院，现在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孩子没事的结果令人欣慰，“兔博士”工作人员在出现突发状况时能果断处理、及时把孩子送往大医院治疗，并主动承担治疗费用的行为也值得肯定。但回顾这次就诊的全过程，仍然让作为孩子母亲的岳女士感到难以释怀，因为这起事故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兔博士”虽说不是什么大型三甲医院，但好歹也算正规的医疗连锁品牌，已有20多年历史，在业内的口碑也一直不错，为什么在手术前连孩子的过敏史都不问清楚？负责手术的医生真有具备从医的资质吗？
安大夫是我的朋友，当年西安医科大学的高材生。今天聊天时，我跟他顺嘴提了一下这事，结果似乎是触发了专业技能，他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一大堆如“兔博士”这样医疗连锁机构的“内幕”。其中真伪几何暂时不得而知，但有些细节确实能解释“兔博士”长安南路门诊部的一系列不合理操作，大家姑妄听之吧。
以下文章内容是我根据安大夫的叙述整理出来的，文中的“我”是安大夫。
三十多年前我在医学院上学那会儿，导师经常说一句话：
“你可以把做手术看成是修理病人身体里的某一个器官，但是治病看的还是病人这个整体。就好比你要修一台机器的个别零件，那就得保证修完之后整个机器还能动得起来。只会做手术但不会治病，最后的结果就是手术成功了，人也死了。”
（图：网络）
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多是轻松幽默的语气，但我知道，这句貌似调侃的话要表达的内涵是非常严肃的，它告诉我们：只知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是庸医，一个合格的医生给人看病，永远都是要盯着全局的。医学界前辈们面对患者和疾病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火如荼......的精神，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后学晚辈们需要把它继承下来，并且还要不断发扬光大。
虽然听起来可能有点地狱笑话的感觉，但只要有心去翻一翻新闻，你就会发现“手术成功了，但是人没了”（或者差点没了）的新闻，几乎年年都有，最新的就是刚刚发生在“兔博士”的这起“6岁男童根管手术打麻药休克”事件。
根管手术示意图（图：网络）
所谓“根管治疗”，指的是通过机械和化学手段去除根管内的感染物，并通过充填根管、封闭冠部来防止发生根尖周病变或促进已经发生的根尖周病变的愈合，是牙髓病和根尖周病的国际上最常用、最有效的治疗方法。按理来说，这只能算是一个小手术，但因为医生的疏忽，就能让人在生死边缘遛了一圈儿，这显然不正常。
而这次医疗事故也让人不由得担忧：我们以后在去“兔博士”看牙的时候，会不会也面临这种“要命”的风险？
根管治疗术听起来让人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但实际上操作起来非常简单，就是把牙齿钻开，把里面腐坏的牙质、坏死的牙髓掏掉，然后用消毒液清洗一下根管内部，最后用专门材料填补好就行了。哪怕是刚毕业的医学生，接受一段时间培训之后就能做。
但是，不是大手术并不等同于手术没有任何风险。这个手术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会很疼，所以治疗之前需要打麻药，但是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有些人对麻药过敏，过敏严重者甚至有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就会出现呼吸麻痹、恶性心律失常而引发生命危险。这样一来，根管治疗最大的风险其实就是麻醉，因此在打麻药之前，医生必须要调查清楚患者的过敏史。
涉事门诊部（图：齐鲁晚报网）
但是就是这么一项简单的流程，“兔博士”长安南路门诊部的医生偏偏就忽略了，既没有问清孩子有无过敏状况，甚至在家长明确询问“麻药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时还保证“没有影响”。孩子对芒果过敏这一情况，还是后来交大一附院的医生问出来的。
这种事就多少有点离谱，普通人都知道一旦出现过敏非常危险，医生作为专业人士更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你要说你是忘了问吧，虽然一样不可原谅但起码逻辑上能说得通，现在人家属都问了麻药有没有副作用了，相当于变相提醒你打麻药是可能会产生风险、应该慎重对待的，你居然还不问，这就很难理解了。
所以仔细想一想，“兔博士”的这些医生是否具备行医资质，可就真的存疑了。毕竟，如果一个司机连刹车和油门都分不清楚，你肯定也会质疑他的驾照是不是买的。
而“兔博士”长安南路门诊部在后续的一系列诡异操作更是让人觉得不太正常，先是拒绝配合岳女士进行医疗事故鉴定、不肯提供治疗视频、接诊医生从医资格证书等资料，后又涉嫌伪造病历，这都很难不让人心生疑虑。
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为什么要这么百般推诿、讳莫如深呢？
岳女士的孩子最后平安无事，这当然是好事。但这件事暴露出的问题却不容小视：能让如此严重的过敏性休克发生在一个年纪尚小、不存在基础疾病的孩子身上，这就是彻头彻尾的人祸，自始至终，它就是不应该发生的。
其实客观上说，过敏、休克什么的，也并没有可怕到能让人谈之色变的地步。何况即使你去那些有名的大医院，一样也可能出现休克、感染之类的手术并发症。但是正规医院与那些“连锁医疗机构”有一个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前者懂得防患于未然的道理，他们会通过周密准备来最大可能避免出现并发症，而后者就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只知道望天打卦，赌自己病人的运气好，不会出现并发症。
（图：网络）
说实话这不叫治病，这叫瞎子算命。
再回到“6岁男童打麻药休克”这件事本身，如果岳女士带孩子去的是正规的大医院，那么“防止过敏”是由主治医生、护士、麻醉等多个职能体共同合作来保证的，他们要做的工作包括对患者严格检查、详细询问病情和过敏史、排查手术器械和药品是否符合要求、术前准备工作是否到位、手术操作是否规范、配套的应对紧急情况的设施是否准备齐整......这就把出现各种状况的风险压低在一个极低的概率范围之内，即使真的出现状况，也能保证及时处理。
但对于民间的医疗机构，他们往往没心思管这么细致，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多发几张传单。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很多时候，医院能做到自如应付突发的紧急状况，主要不在于设备有多牛逼，而在于医生的丰富经验。厉害的医生不仅仅是医术高明，更在于他们对于治疗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已经产生了近乎本能反应的意识，一旦出现状况，他们单凭肌肉记忆就能迅速处理好。
这个可就不是光靠看书学习就能学来的了，只能通过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实践沉淀出来。而现在市面上的很多医疗机构，都没有这样的医生。
所以，我并不认为他们有资格被称为“医疗机构”——当然要说他们都是盈利机构可能有点过，但事实就是对于这些“医疗机构”而言，相比治病，他们更擅长的是赚钱。
现在很多医疗机构的医生，他们做手术的手法可能丝毫不逊于大医院的职业医生，但是要让他们防范和处理手术过程中的并发症，常常就是当场抓瞎，既没有防微杜渐的基本认知，也没有紧急抢救的基本素质——这从涉事这家“兔博士”在孩子休克后连起码的急救设备都没有，只能赶紧往交大一附院送就能看出一斑。
说简单点，就是很多类似的医疗机构挂着“医院”、“诊所”的牌子，但却达不到一所合格医院的最起码的标准。虽然里面的人也都跟我一样穿着白大褂、被尊称“X大夫”，但我可从来不把他们当成是同行。
你要不信，可以来我们医院门口看看，经常会有病人被从写着“XX医疗连锁”的车上抬下来。我们这的很多医生一看见来的是哪家的车，就能大致猜出来该把病人往哪个科室送。
口腔医学是一门专门的学问，培养出一个正儿八经的职业口腔医生，基本要五年起步，而这个速度对于如今野蛮生长的各种医疗机构，是远远供不应求的。当用人的速度超过了造人的速度，再加上具备执业资质的正规医生在求职时肯定更倾向于大医院，那一般的医疗机构往往就只能选择非法行医了。
（图：网络）
更恐怖的是：就是把非法行医的医生全算上，都不一定能满足现在民间医疗机构的扩张速度。要不是我国有一套完整成熟的法律系统，我估计真有医疗机构能把兽医都拉进来充数——你可别不相信，就“兔博士”这种连术前询问过敏史都不知道的思想觉悟，那可不就是兽医么。
当然，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民间医疗机构里肯定也有认真负责的好医生和专业医生。但想要彻底改变医疗机构鱼龙混杂的现状，不是只靠几个“好医生”就能做得到的。
7月8日，雁塔区卫生健康局已经开始行动，就涉事的“兔博士”长安南路门诊部的资质、是否涉嫌伪造病历等问题正在核实中。希望最后能给出一个公正合理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方案。
要纠正民间医疗机构的乱象，需要的是一套完善的行业标准规范，这才是官方现在最需要做到的。
这次岳女士的孩子命大，逃过了一劫。但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某些问题，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打麻药后休克的病人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文字 | 万炎斌
编辑丨锦 雯
图片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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