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问题,
读《史记》之前
应该知道的
李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珠海校区)副主任。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史、古代文化史教学科研,主攻方向为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出版《诗经的文化精神》《诗经析读》《西周礼乐文明的精神建构》《诗经应该这样读》《孔子——永不妥协的大生命》以及教材《中国文化史》《中国文化概观》等著述,发表论文近百篇。曾做客央视“百家讲坛”“文明之旅”等栏目,主讲《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论语在身边》和《诗经》等节目。
《史记》属于“通史”,记事始于传说中的黄帝时代,一直写到司马迁生活的汉武帝时期。全书共一百三十卷,包括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全书字数共52万余字。皇皇五十万言,在今天也是一本大书。
可是,这部书也有许多文献上的问题,在进一步阅读之前,我们应该搞清楚。这些问题有:此书全是司马迁写的?今天看到的这五十余万字,是否有后人掺假?另外,这本书记录到司马迁生活的年代,具体是哪一年?等等。
一、《史记》全是司马迁写的?
《史记》的作者是司马迁,这是常识。可深入点了解《史记》之后就会发现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学术界有人写文章说《史记》作者不只是司马迁,《史记》还有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的手笔。也就是说,司马迁不是《史记》的唯一作者。
何以有这样的看法呢?接触过《史记》的人都知道,《史记》一般在每一篇的最后都有一个“太史公曰”,对所记载的人或事加以议论或作些补充性的说明,文字不长,却很带味、耐读,显示着《史记》特有见地与笔致。就是在这些文字中,显示出一些司马谈的痕迹。例如《刺客列传》,主要的人和事是荆轲刺秦,文章最后“太史公曰”是这样写的: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
这段文字补充说明了荆轲传部分的材料来源,原来是从当年荆轲刺秦时在场的医生夏无且那得来的。荆轲传的文字里还提到,当时面对荆轲突如其来的刺杀攻击。秦始皇和他的手下都张皇失措,是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即用药袋子抛打了一下荆轲,大殿上的秦始皇才有机会逃脱荆轲撕扯追打,否则,荆轲很可能就得手了。因此,夏大夫得到嬴政的奖赏。“荆轲刺秦”这一段,文字有声有色,具体而生动,可是,荆轲刺秦的事,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发生在嬴政在位的第二十年,即公元前227年,司马迁生活在汉武帝时期,其出生一说是公元前145年,一说是公元前135年,司马迁就是前145年生,距离刺秦那年也有82年的光景,夏无且用药箱子打荆轲时,怎么也得是成年人,最小也得在20岁左右,就是再会保养,老中医也活不到司马迁出生的那一年,更不用说到司马迁懂事、知道打听历史故事的年龄了。如此“太史公曰”的太史公,就只能是司马谈(约前169—前110年)。细算一下,司马谈也不是直接从夏无且那里听闻故事的人,“太史公曰”交代得明白,是从公孙季功和董生那里听到的故事,两人与夏无且有过交往。文字中提到的公孙季功为何许人,不得而知;另一位董生,前人说不是董仲舒,因为董仲舒(公元前179年-前104年)的年龄,一般说也接不上。[从前227年到董仲舒生的前179年共48年,若以夏无且当时20岁算,董仲舒出生那年夏是68岁,若董仲舒十几岁与夏有交道,也不是全无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董仲舒从公孙季公那里听说,而公孙是接触过夏无且的人。如果这样理解“太史公曰”的“始公孙”句,那么这段话在解释上就存在另外的可能:是司马迁从董仲舒那听说的故事。司马迁十几岁的时候曾向董仲舒学过“古文”。不论如何,《史记》有些精彩的文字,不是来自文献,而是来自口传。研究《史记》的文学,这是很值得注意的。]既然司马迁的年代搭不上夏,也搭不上公孙和董,于是这位“为余道之如是”的“余”,就只能是指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
这样的看法,是当代史学大家顾颉刚先生提出的,可谓目光如炬。顾先生的说法,见他的《司马谈作史》,此文收入他的《史林杂识》。文章说,《刺客列传》中荆轲的故事,应该是司马谈写的。不过,早在《太史公自序》就有“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的话,是承认司马谈“次旧闻”,以及编次过一些材料的。只不过,这句话是笼统而言,不像顾先生那样具体到某一篇。此外,讨论司马谈与《史记》的关系,早在清朝大文人方苞就这样做了。方苞号望溪,有《望溪先生文集》,集中有一篇《又书<太史公自序>后》,讨论了司马谈著《史记》的问题。进入现代,王国维先生作《太史公行年考》也谈到这个话题,再后来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李长之先生又有《史记中可能出自司马谈手笔者》一文,也是讲《史记》有司马谈的文字。近年的学者有赖长扬、赵生群等,都写文章讨论《史记》里究竟有多少篇文字应该是司马谈写的。归结他们的看法,《史记》竟有37篇是司马谈写的,其中有本纪12篇,表4篇,书4篇,世家8篇,列传9篇。这个量很大了。
但是,对此也有学者表示反对意见。如张大可先生就认为司马谈在《史记》写作上有创始之功,但绝不像学者所说的写作数量那样大。笔者以为这样的说法要更实际一些。37篇的文字,占全书的三十之一左右,真不算少了。司马谈临终时曾嘱咐司马迁完成《史记》写作,说过“无忘吾所欲论著矣”的话,若真是已经完成37篇,司马谈“吾所欲”的“欲”字,就不好理解了。
这点学术争论,提醒今天的读者两件事:其一,《史记》不是一个人的书,而是“一家言”,即属于那个世代以史为职业的家族之书,是职业的神圣使命感让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完成了这部大书。《史记》原本也不叫“史记”而是叫“太史公书”,司马迁写完这部书后,是不是像今天著作者把稿子交给出版社时,总要署上自己张三李四的名字,不得而知。好像不是。而且,司马迁活着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公布此书的打算。那为什么叫“太史公书”?汉代一般称史官的官长为“太史令”,《太史公自序》就是这样写的。[ 《史记?太史公自序》说司马谈“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司马贞《史记索引》引《博物志》:“太史令茂陵显武里大夫司马迁,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正是文书称呼都是“太史令”。也有学者认为汉代官职正式称“太史公”的,可看他们的证据,都来自《太史公自序》,或后来班固《汉书?司马迁传》抄录的《太史公自序》材料,说服力不是很强。]正式的官职称“太史令”,[ 古人也有人认为“太史公”是官职之称,其说不可信。]可是《史记》结尾处的“太史公曰”却称“太史公”,不用“令”而用“公”,前人说这是尊父亲司马谈,可是《太史公自序》中“太史公遭李陵之祸”的“太史公”却指的是司马迁自己,“公”字,就不好说是尊自己了吧?然而,“太史公”的称谓若联系“成一家之言”看,或许就容易理解了,那就是司马迁认为父亲开创、自己完成的这部书,不是官方著述,而是——用今天的话说——代表“我司马家”对历史看法的著作,不是上承王朝意旨(如强调王朝意旨,称官职“太史令”,似乎合适),而是自觉遵循孔子作《春秋》的精神。[ 自古至今的学者颇有人以为“太史公”的“公”字,是司马迁尊父的表现,可是,在《太史公自序》的后面说到自己的遭遇,有“太史公遭李陵之祸”之语,明明是说自己,也用了“太史公”,“公”字就不好说是尊谁了。]既然是司马氏的“一家言”,材料具体是父亲的还是儿子的,其间的分别也就不是那样重要了。
有人会疑问:既然太史令是官职,太史令著的史书能说是“我司马家”的“书”吗?对此,我想介绍学术界的老前辈近人孙德谦老先生的一个说法。孙先生著《太史公义法》一书,篇幅不大,水平却高,在该书的《行权》一节中,孙先生说,他读《吕氏春秋?先识》篇言夏王朝到了桀时,一位名终古的太史,携带着他的“图法”投奔了商,商代到了纣王时,内史向挚也带着“图法”(相当于说“各种典籍”)投奔了周。一开始,孙先生说,他很不解为什么这些史官何以不讲忠道,轻易地离开故国君王,后来他明白了:国可亡,史不可亡。保护历史典籍,是史官的最高权责。[孙德谦:《太史公义法》,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第45页。]据此,史官可以不像一般大臣那样讲忠,他们另有所忠,那就是他们负责的保护文化命脉的责任。明乎此,司马迁有权力不承认皇家的意旨,有资格认《史记》为“司马家”著作。
二、司马父子也有分别
这“一家言”确实有司马谈不小的功劳。顺次而来的问题是:《史记》的思想高度,是哪位作者的写法达到的?笔者以为,还是司马迁。
看《史记》,其间对有些事的态度,需要仔细斟酌。例如在汉武帝东封泰山这件事的态度上,父子明显不同。
汉武帝元封元年东封泰山,搞“封禅”,作为太史令的司马谈,一开始应是跟着封禅的大队人马一同前往的。不幸的是,走到洛阳,他却“留滞”了。原因是他生了重病。作为史官,不能亲自参与这样的大事,司马谈很伤心。这时的司马迁呢,也已经出仕为“郎中”(三百石,皇帝身边的侍从官,有家世或用钱换,可以得到这一官职),为朝廷初级官员,前一阵刚奉命出使西南巴蜀(今四川重庆)一带,现在结束返回。父子在洛阳见面。《史记?太史公自序》记录了父子见面的情景:
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後世中衰,绝於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扬名於後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後,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馀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文字很动人,由此可以了解司马谈为什么因参加不了封禅而伤心。他是史官,史官自古以来的重大职责,不像后来那样仅仅负责记述整理史学文献,太史更大的职责是“掌天官,不治民”。说到“天官”之事,可就复杂了,天道、天文、天意等都属于“天官”之事。《国语》中有句话:“吾非瞽史,安知天道?”“瞽”是瞎眼的人,但这里的中心词是“史”,不管是否失明,史的职责之一是“知天道”,也就是负责天文观察,以确吉凶祸福、四时变化等。与近现代以来的“天文学”一大不同,就是“天官”之事中含有浓郁的宗教无数色彩。古代的“天官”学问是“巫史不分”。知“天”,才能好好地尽人事,在古代是“天”管着人,管着一切,这学问就是司马迁说过的“天人之际”,可以说是古代最大的学问。皇帝“封禅”,就属于“天人之际”的大事,身为史官之长的太史令,却无缘参加封禅大典,这不是天生的苦命吗?
自叹命运之外,司马谈还向儿子托付了另一件大事:完成《史记》的写作。司马谈相信,自己死后,儿子一定按老规矩,子承父业接着做太史。实际的情况也是。在司马谈死后第三年,司马迁就做了太史令。司马谈在生命即将结束时,嘱咐儿子一定要完成“吾所欲论著者”。为了鼓励儿子,他还谈到本家族早在周代就是史官,是代代相传的官职,将《史记》完成,就是“大孝”。司马迁写《太史公自序》,说《史记》是“成一家之言”,很大程度上就是从这世代的职责来讲的。不过,司马谈又强调,他的修史,是继承孔子“论诗书,作《春秋》”的意义。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一家言”是承继世代祖业,但修史精神则是继承孔子的“作《春秋》”。在这一点上,司马迁与父亲高度一致。
说到司马谈,还不要忘记他还是一位对诸子百家有深切理解的学者,这就是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特意保存的《论六家要旨》。这篇重要文献讨论儒家、墨家、道家、法家、行名家、阴阳家六家的学术主张,衡其长,较其短,最终又以道家为最高。《要旨》说:“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这是司马谈的看法,司马迁就不是这样看,这一点前人多有讨论,这里只举一个例子:《史记》专为孔子立“世家”,老子则无,即可知司马迁对儒家的态度与乃父有别。不过,在对诸子百家学术精熟这一点上,他们父子又是高度一致的,看《史记》的《管晏列传》《老子韩非列传》和《孟子荀卿列传》就可以知道。
父子之间的分别,除了上述对儒道看法不同外。还有就是对汉武帝“封禅”的态度。司马谈很以自己未能参加封禅大典为憾,可是,大家读司马迁写的《史记》“八书”之一的《封禅书》,对汉武帝封禅,是多有讥讽的。不仅如此,《封禅书》对汉武帝的整个人生的迷信、求仙妄图长生不老,也都是皮里阳秋的。司马迁笔下,汉武帝这个人一辈子跟秦始皇有一个很相似的地方,那就是迷信,迷信长生不老。武帝搞封禅,完全与儒家理想中的“封禅”不是一回事。蒙文通先生的专著《经学抉原》中有一篇《孔子与今文经学》。文章讲,按照汉代儒家今文经学家的理论,封禅就是要证明一个王朝“受命于天”的合法性。一个王朝得了权力,把国家治理好了,风调雨顺、物阜民丰,百姓生活安定,而且文教事业兴旺,才可以搞封禅典礼。封禅典礼的思想含义是:天下非一家一姓所有。商代最后一代王纣,就认为商王朝是受上天无条件保佑的,自西周建立,这样的观念就改了。腐败的商王朝酷虐民众,上天不高兴了,就另选周人建立新王朝,取代残暴的商朝,据说西周成王时,天下太平,颂声大作,就搞了一次封禅,上告苍天,新的王朝成功。这含着的意思就是:您上天的革命(替换坏王朝,建立新王朝,就是革命,革命,商汤伐夏桀,周武王克商纣王,古人理解,是顺从民意,而民意就是天意。)废掉旧王朝,替换新王朝,成功了!就是您上天没有看错人。
这是儒家的理解。汉武帝搞封禅,在当时当然是有人赞成的,包括司马谈,都认为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表明汉家成功了。刘邦的国家取代秦朝,是受命于天的。有这样的认定,封禅就是天大的事。司马谈赞同封禅,作为史官没能参与其事,是很大的遗憾。
可是,司马迁就不是这样看的。汉武帝封禅,司马迁在《封禅书》里反复告诉我们,他有一个私人目的就是要求仙长寿,他要像传说的黄帝那样,他与秦始皇有个共同的毛病,他想永恒,是这样的真实目的促使他封禅。《封禅书》显示,封禅其实是汉武帝搞迷信的高潮。汉武帝上台以来,他找了很多懂长生、能求仙的术士,乌烟瘴气,什么栾大之流,净是骗子。愚昧的皇帝甚至还把女儿嫁给骗子。雄才大略汉武帝,在这方面上当可就大了去了。其实就是一点私心作怪:想长生不老。
所以说,在封禅问题上,司马迁是很了不起的,他看透了汉武帝封禅的实质。不仅如此,对汉武帝的“独尊儒术”,实现“唐尧虞舜”的美好社会,司马迁也看透了,《史记?汲郑列传》借大臣汲黯的话讥讽武帝:“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陛下”整个人就是“内多欲”的,私欲强的皇帝,所谓实现唐尧虞舜时代的美好政治,不过是办一些面子上的事而已。司马迁看透了汉武帝上台后整个迷信的做派,才有他《封禅书》;看透了汉武帝“独尊儒术”的虚头巴脑,才会写出《史记》这样的大作。
这样的基本态度,大概不是司马谈所具有的。看他对武帝封禅抱着那样大的热忱,就知道他对汉武帝政治的满意程度了。这也有原由,汉武帝政治的残酷,后期甚于早期,或许这是决定父子对汉武帝政治及其封禅态度不同的原因之一。如此,也可以设问:《史记》若是在元封元年(即封禅的这一年)由司马谈写完,还能是现在的内涵吗?但终于《史记》是完成于司马迁之手,批判的锋芒光耀照人,是当归功于司马迁的。
三、《史记》的写作下限究竟是哪年?
第二个问题就是,《史记》所写的时间范围,用学术术语说,就是《史记》的时间“断限”问题。《史记》的上限好说,从黄帝写起。成问题的是下限,即结束于哪一年。
所以成问题,是因为司马迁本人在他的《史记?太史公自序》就对此表述不一。先是说:“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继而又在这篇文字的最后说:“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
两种说法,年份差了9年。前一句话说是自黄帝始,又突出了“陶唐”,而所谓“陶唐”指的是尧,《尚书》就是从《尧典》开始,这部分也是《史记》记录中国古史开端最看重的部分。“麟止”两字的理解有分歧,一种说法是指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年)。《汉书?武帝纪》:“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作《白麟之歌》。”这一年汉武帝到雍的地方打猎,猎获了一只白色的麟,还为此作了一首歌。
还有一种说法,“麟止”不是指打猎获白麟,而是指汉武帝造麟止(趾)金。因为《汉书?武帝纪》记太始二年三月诏书有:“有司议曰,往者朕郊见上帝,西登陇首,获白麟以馈宗庙,渥洼水出天马,泰山见黄金,宜改故名。今更黄金为麟趾、褭(nǐao)蹄以协瑞焉。因以班赐诸侯王。”这段话中的“获白麟”“出天马”和“见黄金”,都是前几年一连串的祥瑞之事,汉武帝为了纪念这些祥瑞的发生,下诏造麟止(字通趾)金,即以麟蹄形的模型铸金,同样,褭蹄,即马蹄形的金。近年在南昌海昏侯的墓葬中,两种形状的金都有不少的发现。这道诏书是太始二年发的,所以“麟止”即指公元前95年的太始二年。这两种说法,时间差了20年。
《太史公自序》给的第二种说法即“太初”,也是汉武帝的年号。太初元年为公元前104年。汉武帝一生有十一个年号,计有建元(6年)、元光(6年)、元朔(5年)、元狩(6年)、元鼎(6年)、元封(6)、太初(4)、天汉(4)、太始(4年)、征和(4年)、后元(2年)。《太史公自序》说“至太初而迄”,太初有四年,司马迁没有明说他的汉代书写究竟至太初的哪一年,若以太初最后一年算,到太始二年,中间隔着“天汉”(共4年),到太始二年,是6年的光景。这样的时间距离就小多了。
这貌似矛盾的说法应如何理解?先要交代的是,《太史公自序》看上去矛盾的说法,在那些古代注释《史记》的学者们,就有不同的理解。到现代,顾颉刚先生在《司马谈作史》中说,前一个下限的说法(即止于武帝狩元元年获白麟那一年),是司马谈的打算;后一种,即“至太初迄”是司马迁实际写作内容所及的时间,他延后了父亲定下的时间下限。
其实,顾先生这样说,仔细想来是有问题的。司马迁若真的是这样交代他们父子在时间下限上的不同,也应该说得更明白些。《太史公自序》历来都是排列在《史记》的最后,且从情理看,也应该是司马迁写完《史记》之后写的文字,以此来对交代著述缘起、立意主旨及内容等方面的事。在这样的文字里,如果想交代在时间下限上父子之间的不同,是不是应说得更明白些?另外,假如真的司马谈设计的“太史公书”时间下限是汉武帝元狩年间,而司马迁自己突破了父亲的设计,那又有什么必要讲自己没有遵守父亲的设计呢?所以,笔者的看法是,两种说法,看上去有分歧,其实只是措辞不同,都表示的一个意思。
“一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这要从“获麟”“麟止”说起。司马迁之前的汉代学者们相信,孔子“作春秋”,就是终止“获麟”。获麟,《春秋》记载在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对此都有说明,《左传》记载简单,说鲁国人打到一只猎物,大家不认识,孔子一看,说是“麟也”。看《公羊传》的记载,可就非同一般,有一大段文字议论此事。《公羊传》先是问:孔子为什么《春秋》要记载这件事?自问自答:这是“记异”,即记载非同寻常的事,是高度重视的表现。因为“异”,往往显示上天征兆。那么这件事值得高度重视的道理在哪里?回答是:麟是仁义的兽,“有正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鲁国人打猎打死了麟,孔子听说了,就感慨地说,麟,你为什么来?你为什么来?一面说,一面流着眼泪。麟,来得不是时候,所以只有被打死。孔子认为麟之死,是“吾道穷矣”的征兆。孔子这时候正在作《春秋》,要用“春秋大义”来对歪歪斜斜的世界“拨乱反正”。现在“仁兽”来得不是时候,被打死,孔子即意味着自己的“道”是不能行于当代了。于是他的《春秋》写作,就此停笔。
以上是《公羊传》的手法。《谷梁传》也有说解,与《公羊传》一样,也是承认《春秋》记载“获麟”是孔子高度重视的表现。在汉代,《春秋》公羊家的学问影响大,而且流传早。司马迁《太史公自序》承认,他是向董生即董仲舒学的儒家经典,而董仲舒就是西汉公羊学大师。《公羊传》解释获麟的“有王者则至”这句话很重要,汉武帝所以要把年号定为“元狩”,后来到太始年间又专门下诏铸麟止金,都与上面的“有王者则至”相关。元狩元年的那次打猎“获麟”,在汉武帝看来,就应该是上天承认自己的时代是“有王者”的表现。后来下诏铸麟止金,仍然是强调这一点。
“获麟”是大事,汉朝皇帝铸造麟止金,也是为了纪念这件大事。明白了这一点,就可以说,《太史公自序》说“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其实是想表明他的史书,结束于汉武帝这样一个大时代。一言以蔽,“麟止”只是一个笼统说法,表示汉武帝时期。这一说法前辈朱东润在他的《史记考索》言本书中就提出了。从文字表达层面说,在“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这句话中,“陶唐”是一个表大时代的语词,“麟止”也应当是一个表大时代的词语。就是说,它不过是表示《史记》记录到汉武帝时期而已。这句是笼统的说法,至“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这句话,才是对具体年代的说明。也就是说,汉武帝的太初年间,才是《史记》下限的具体交代。
这样说,有读者或许要问:照这样的说法,司马迁也真的是认为汉武帝的“获麟”“麟止”,就是“有王者则至”了?换言之,司马迁承认武帝的是真“王者”?回答是:表面看就是如此。司马迁应该也是有意给一般读者这样的感觉,即他是表彰汉武帝的。这里,建议大家看一看看《太史公自序》司马迁与上大夫壶遂那段对话。那段话表明,司马迁是要故意隐藏自己对当代的真实看法的。隐藏真实看法,这也是孔子的做法,汉代的儒家学者,也包括司马迁在内,不是很想像孔子作《春秋》是以“春秋笔法”表“微言大义”么?司马迁这里也很可能是用的“春秋笔法”,文字明面的意思与实际不同。汉武帝铸麟止金,那是要强调自己的“有王者则至”,可是麟毕竟是被打死了,孔子为此掩面而涕,司马迁当然也可以掩面而涕。只是他为了避免文字之祸,用了“麟止”的字面。看《史记》对汉武帝的许多做法不认同,是有理由相信,司马迁的“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的句子是用了春秋笔法的。
关于《史记》的时间下限还有“迄于天汉”说,此说为班固《汉书?司马迁传》提出,不少学者遵从。还有“迄于武帝之末”说,西汉后期储少孙说,见《史记?建元以来诸侯年表褚少孙补表》。还有迄于太始二年说,为孙德谦说,见《太史公书义法?考年》。
孙德谦的说法依据的是《汉书?武帝纪》太始二年铸麟止金、褭蹄金诏书。“获麟”和“麟止”是两件事。司马迁说“至于麟止”,而不说“获麟”,应该就是依据诏书采取的措辞。这是孙先生说法的依据。褚少孙的“迄于武帝之末”是笼统说法,也无问题。班固的说法,根据《史记》中的实际的记载情况。因为就今天所见的《史记》文本看,时间的下限并不是整齐划一的。如《封禅书》的记载,就记录到天汉三年了。《五宗世家》则延展到太初四年,《史记》有六篇表的年代都截止于太初,如《汉兴以来诸王年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等,其中《景惠年间侯者表》有两处记载到了武帝后元二年,下限时间最晚的是《屈原贾生列传》中关于贾谊后人贾嘉几句话:“贾嘉最好学,世其家,与余通书,至孝昭时,列为九卿。”不过,关于贾嘉的话,古来学者不少人认为是后来人补上去的。汉武帝之后是昭帝,在位13年。如果这几句是司马迁所写,那他要活到汉昭帝去世之后了(因为“昭帝”的谥号死后才有),这就与一般所认为的司马迁去世在武帝末年的看法相矛盾,因而许多学者认为这是后人窜入的文字。
总之,《史记》的“迄于太初”,只是一个大致的说法,因为“太初”有“新开端”的意思。汉武帝封禅,年号即为“元封”;封禅之后,又改元,就叫作“太初”。王朝制作了新的历法,就做“太初历”。司马迁还是“太初历”的主持者。或许正因如此,司马迁才特别说自己的史书至“太初”的。至于太初之后的事,并不全是后人说补,该记录的他还是记了。有些文字则为后人添加。至于哪些为后添加,学者之间说法也不一致,阅读时需加小心。
四、《史记》有残缺
关于《史记》,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它的残缺。今天所见《史记》的有些篇章,不是司马迁的手笔,是后人补写的。在《太史公自序》司马迁交代过:这本书是从“陶唐”开始一直叙述到“麟止”即汉武帝后期,文章一共是130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名字叫《太史公书》。在《报任安书》中也有内容大致相同的交代。但是,东汉初期卫宏的《汉官仪旧仪注》(简称“汉官仪”)中却说,当年司马迁写《史记》中的《景帝本纪》被汉武帝看到了,恨得咬牙切齿。因为司马迁如实写了汉景帝的一些作为,汉武帝很不满,这篇文字就被“怒而削去之”了。今天读《史记》读到的《景帝本纪》,根本就不是司马迁写的那一篇。按照卫宏的意思,后来司马迁受宫刑,明着是因为他为李陵说情,其实则是因为《景帝本纪》让武帝很生气,是在报复司马迁。
卫宏是东汉早期人,与《汉书》作者班固的父亲班彪年岁差不多。班彪接着《史记》的内容,续写了汉代的史事,称“后传”并有一篇《后传略论》,文章中说《史记》“十篇缺焉”即缺了十篇。到班彪之子班固的《汉书?艺文志》,也说《史记》“十篇缺,有录无书”,就是有题目无篇章。就是说,这缺少的十篇,可能在西汉司马迁之后就缺失了,也有可能是经历西汉末年大乱中丢失的。
到了三国时期的魏国,有位学者叫张晏,他有一部书《汉书音释》,共40卷(原书已失传,有些内容保存在《汉书?司马迁传》的注文里,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迁没之后,亡《景纪》《武纪》《礼书》《乐书》《兵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日者列传》、《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傅靳列传》。元、成之间,褚先生补缺,作《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传》,言辞鄙陋,非迁本意也。
这段话就把缺的那十篇具体篇目坐实了。他认为“本纪”中的《景帝本纪》《武帝本纪》,“世家”中的《三王世家》,“八书”的《礼书》《乐书》《兵书》,“十表”里的《汉兴以来将相名臣表》,“列传”部分的《日者列传》《龟策列传》和《傅靳列传》这些,都丢失了。张晏还说,到西汉元帝、成帝时期,有位褚先生,就是褚少孙,写“西门豹治邺”的那位,补了十篇中的《武帝本纪》《三王世家》《龟策列传》《日者了传》几篇,至于《傅靳列传》,是不是储先生补的,张晏没有说。张晏对褚少孙补写不满意,说他言辞鄙陋,不符合司马迁本意。
张晏具体说了《史记》所缺的十篇,对此历来的学者有的信,有的不信。古代给《史记》作注解的裴骃(他有《史记集解》)、司马贞(他有《史记索引》,都相信张晏所说,宋代作《直斋书录解题》的陈振孙也这样看。现代学者余嘉锡先生(著有《太史公书亡篇考》一文)也是相信张晏之说的。不相信的学者也同样是从古到今都有。
那么,张晏所说十篇缺失,到底对不对?这个问题到今天没有最终解决。下面大体把学术界对此问题的一些看法,简单介绍给大家。现在大家比较一致认为“十篇”中真缺失的是《武帝本纪》,因为今天所见的《武帝本纪》基本是司马迁所写《封禅书》内容的略加删节。是不是像张晏所说,是褚少孙作的,也难以给出答案。这是学术界大多数人的看法。也有不同意见,如李长之先生《司马迁的人格与风格》这本书就说,《武帝本纪》司马迁当年就没写,是司马迁自己把《封禅书》抄过来的。司马迁这样做是表示对汉武帝的讽刺。《封禅书》是迷信大全,司马迁把《封禅书》当“武帝本纪”,就等于说武帝是个迷信集大成的人物。李先生的说法很新颖,但信从者不多。
《景帝本纪》照卫宏的说法,是被武帝“怒而削去之”。那今天读到的《景帝本纪》又是谁写的?有人说是褚少孙,也有人说是班固。后一说不可信,有明显证据。今天可以读到的《史记?景帝本纪》与《汉书》的“景帝纪”内容态度上有明显分别,表明非班固所写。所以,也有人说《景帝本纪》失而复得,丢了一段时间以后被人找到了,其实都无确证。不过,不论谁写的,今天所能读到的《景帝本纪》还是两千多年的文献,还是很珍贵。
“八书”中《礼书》《乐书》,主体内容都是《荀子?礼论》《乐论》中抄过来的,而《乐论》又多与《礼记?乐记》内容类同。这都是西周至战国时期的文化,按照《史记》叙述历史的原则,这些内容应该有,但全都是这些,秦汉的“礼”“乐”都无所记述,就令人怀疑了。这也是学者认为两篇文字为后人所补的原因之一。不过,两篇中序言性的“太史公曰”可能是保存下来的司马迁原文。
还有就是《兵书》丢了。流传到今天的《史记》“八书”中有《律书》,讲的是律历方面的内容。这应是误解司马迁“律书”两字的意思所致。有学者认为,“律书”的“律”字,当是指战争方面的法度、纪律内容,用的《周易》“师出以律”的意思。现在可以读到《史记律书》讲历法方面的内容,应不是司马迁的原文。
至于《汉兴以来将相名臣表》是不是司马迁的原文,争议较大。不少学者认为,今天能见到的这篇表,就是司马迁写的。这篇表时间离司马迁近,写得很详细,它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表每一格中有顺文,有倒文。即有些文字是倒着写。为什么要倒着写?是为突出内容,如一个官制,什么时候建的,什么时候废的,就用相应的倒文表示,还有做某个官职的人哪年死或哪年得了罪、被罢免,甚至被诛杀,都用倒文表示。这样内容表现就很突出。这是相信此篇为司马迁原表的理由,像老一辈陈直先生就说,这是司马迁的创造,非司马迁不能做。陈先生的说法不错,可是,这篇表的写法毕竟与其他表有别,因而令人怀疑,举出它的优点就证明是司马迁写的,在考证上,还不是理由。
《三王世家》很有意思。“三王”是汉武帝三个儿子,一个封了燕王,叫刘旦。刘旦的坟就是在今天北京丰台南部大堡台,曾发掘过,墓被盗了。石景山也发掘过一座燕王墓,也被盗过。这些墓主,都属于刘旦一系的燕王。另一位是广陵王刘胥,还有一位就是齐王刘闳。这三王,都是元狩六年封。说《三王世家》有意思,就在于这篇“世家”的文字,只有皇帝的册封诏书和司马迁写的一个序,没其他内容。这是怀疑它不是司马迁所写主要理由。相信者也有自己的说法,如张大可先生就说,《三王世家》没内容,反而是证明它是可信的。为什么?因为齐王刘闳在元封年间就死了,也就是受封没几年他就死了,又没有后代,他的事情就没法记。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都在汉昭帝时因谋反而结束生命,司马迁这时已经去世,两位王的谋反,司马迁自然看不到。就是说,三王的事,司马迁只看到了他们受封,所以也就只能把册封文件放在这篇《世家》中了。其实仔细想,这也不是个理由。既然“三王”身份贵重,又无情可写,那何不放在“表”里?这篇“世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前面讲《史记》“断限”时讲到,《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谈到了贾嘉,说他在昭帝时为九卿。如果这一条就是司马迁的手笔,那么,司马迁是活到昭帝死后一段时间的,那他是以看到三王中两王的下场的,也就是说《三王世家》应该是有事情可写的。这样说,也是证据单薄。所以《三王世家》的真伪,还得存疑。
“列传”部分的《日者列传》和《龟策列传》表现的是占卜算命和“望气”的阴阳先生之类。这应该是历来一类人的传记。可是,现在看到的不是这样写的,虽然其中有些文字写得也颇为精彩,到底还是可疑的。
最后就是《傅靳列传》,这篇列传写的是傅宽、靳歙和周緤的合传。傅、靳指的是两人的姓氏,周緤封的是蒯成侯,如果完整地读起来应为“傅靳蒯成列传”,在列传的第38篇。这篇传写得与其他传记风调有明显不同,文字也很干练、紧凑,所以有人怀疑不是司马迁的手笔。不过,这篇文献本身具有高度的史料价值,文章也不错,是不是司马迁写的,存疑比较好。
五、《史记》的补续及一些遭遇
司马迁《史记》完成之后,有人补,也有人续,做些的有褚少孙、冯商等。褚少孙是西汉元帝、成帝时期的学者,他所补的文字都附在《史记》文字之后,加“储先生曰”为标志。褚少孙曾跟大儒王室学习,做过郎官,它所补的内容,文字很好,最著名的文字就是《滑稽列传》中“西门豹治邺”故事。至于看历史的见识,则多鄙陋之言。
还有一位冯商,为西汉人,班固《汉书?艺文志》,著录了冯商“奉诏”续写《太史公书》七篇,至于七篇具体内容如何,《艺文志》没有写,其他文献也无记载,应该早就失传了。其他补续《史记》的,照唐代刘知几《史通》的说法,还有西汉的刘向、刘歆、扬雄等好几位,也有片段文字见于今本的《史记》,但总体成绩不如褚少孙高。到了两汉之交,班彪作过《后传》,不过这已经是“接着写”《史记》所记之后的历史了。他所写的,应该保存在班固《汉书》里。《班固》的《汉书》完成,也是父子相继,且加班彪女儿、女婿的工作。
在今天,《史记》是伟大著作,但在汉代,书成后的遭遇很不好。司马迁说书写成了,“藏之名山,传之其人”。这本书副本在京师,正本是由司马迁的外甥杨恽保存、公诸于世的。杨恽其人,《汉书》有传,性格继承外公不少,个性嶙峋,其父杨敞做过宰相,杨恽也被封过平通侯,后来因为一篇《与孙会宗书》惹得汉宣帝大怒被腰斩,也是因言获罪的人。
汉宣帝杀了司马迁的外孙,汉宣帝的儿子,被封为东平王的,汉成帝时来到朝廷向皇家请求诸子及《太史公书》等书籍,大将军王凤不让给,理由是:“诸子书或反经术……《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之谋。”就是说诸子书和《史记》都有教人谋反的内容。(事见《汉书?宣元六王传》)《史记》因记载了战国时代的事迹言论,竟可遭此看待。
这还算好的,到东汉早期,《史记》干脆被王朝删减,从五十几万字删减到十万多字(见《后汉书?杨终传》)。这几乎就是发生在《史记》身上的一把秦火。好在这时候《史记》流传世间有多种本子,世道人心,不会让删书者得逞,《史记》文本大致恢复。从王凤的议论到杨终的删除,《太史公书》在汉代始终与“禁书”差不多。东汉末年,司徒王允对《史记》更有一番“高论”。他要杀大文豪蔡邕,有人劝谏,王允就说:汉武帝不杀司马迁,留下他,结果司马迁作史诽谤武帝。王允,儒生起家,竟有此言论,难怪他在杀掉董卓之后又招致天下大乱,实在是书呆子不成器。
两汉过去,司马迁的书“禁书”的地位有所改变,《史记》与《汉书》孰高孰低成为文人们爱讨论的问题之一。唐代刘知己作《史通》,诚然有很高的学术地位,然而对《史记》吹毛求疵、拿着不是当理说的地方实在不少。看刘知己一类人对《史记》吹求,很让人有“咸鱼批评活鱼欢蹦烂跳”的感觉。自己被皇权思想腌透了,却批评《史记》的独立精神,像什么话!历史,培育后来。这意思是:正确地看待历史,才可能为评价当下的生说提供参照。《史记》在这方面,是有巨大贡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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